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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糖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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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糖文学

 

【万星】从天而降的一亿颗星星

*流泪流到我必须执笔复健一次了

*怎么会突然写了两万字

*建议番外就按我这个拍哈(不是)

*祝星光永恒



张万森,下雪了。

她想说,但不知道要跟谁说,故事的主人公如今落在哪个平行宇宙的缝隙里,她都无法确定。

于是林北星只能继续向前走,任雪扑簌簌地往下落,一点点浸湿自己的头发、衣服以及睫毛。她眨一下眼,便滴下一枚冰凉的水珠,旁人见了,或许也错觉她在流泪。

可她没有,一直没有,从最后一次回到原本的这个时空开始,她都坚持得很不错。

直到那柄黑伞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时,她才真的想落泪。

林北星缓缓定住脚步,被命运的钟声震得猛吸一口气,心肺顿时拧成紧张的一小团。是他,只能是他,不然还能是谁。她脑袋嗡嗡响,血液只顾往头顶冲,令她眩晕得几乎站立不住。转身就好,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全世界就在我的身后。

林北星终于回过头。

那把黑伞正直直地往她手里递,却是一份陌生的关心——张万森从来不这样,他像是从来没学会怎么放开她;即便有伞,也会固执地握在手里说:星星,我送你回家。

林北星茫然地抬头,果然连对方的脸都是陌生的,那人的表情还维持着关切:“你好,你就是林小姐吗?”

她百骸乏力,几乎无法动用到声带,于是轻轻点头:“嗯。”

对方依旧很热情:“园长应该跟你说过了,我就是无国界医生协会那边派过来的同事,很高兴与你共事。对了,……”

雪依旧在下,地上刚积起薄薄一层,轻易就被急匆匆的路人踩碎了。她的视线越过伞,不知要看何处,只觉从头顶慢慢凉下来,神志却还飘在雪中。

“……我姓张。”

林北星在此句才稍稍回神,刚拉开嘴角想客套地笑一下,又被紧跟上来的那句话冻住。

“你也可以叫我小张。”

她叫太多次了:堵人的时候,求他帮忙补习的时候,炫耀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没皮没脸地笑着,闹着,恬不知耻地叫着张万森“小张”。

是脚后跟先动。林北星往后撤一步,小心避开了伞的遮蔽范围,笑容在风中被冻得开始发僵。

她说:“还是不了吧,张先生。”

 

所以在这个时空的奇迹次数,到底还是被用完了。

像瓢泼而至的一场流星雨,轰轰烈烈,从天而降,而自己执迷于它的绚烂与美,竟然忘记合起手掌许愿。

 

他不知道他从哪天开始做梦,昏昏沉沉,光怪陆离。每个梦都长,长得像是永远都不会醒。

真要醒他恐怕也不大愿意——毕竟每个梦里,都有林北星。

某些时候林北星有股没来由的仗义,小兽样在他梦里左突右进,任何险境都不顾安危,一门心思往前冲,不知道要着急解决什么;而他执着地拉着她的胳膊,想将她拽离那些不安的漩涡——玻璃碎片、落下的桌椅、流言、高利贷以及任何危险的一切。

哪怕她真的像星星,总从他指间滑落。

大多数时候,她依然是他熟稔的那个林北星。振臂给他高呼加油,忍着困意读英语,明明不懂他的心意,还在假装恍然大悟。但是又有很多瞬间,她又仿佛早就知晓这份感情,教他骑自行车,哭着求他不要出国,真的奋力考到了跟他只隔一座天桥的学校,在某个睡得昏沉的下午,偷偷亲吻他的脸颊。

少部分时候——真的是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林北星对他很坏。坏到根本认不出他来,围着另外一个篮球打得好的男生团团转,视线没有一分钟分给他;或者即便认出他来了,却拿话语着意刺伤他,放出诸如“缠着我有意思吗”“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这类狠话,令他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然而他从未怪过林北星,任何时候的他都没有。

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坚信这件事情,只要她肯说,他就敢相信。

于是在梦的最后,他捡起了林北星的日记。在一页页的翻阅中,在曲折奇异的时间线里,他忽然读懂了她最后那双倔强的,藏满了泪水的眼睛。

所以面对那个趴在玻璃上,费力冲出国的自己拼命展露笑容的林北星,每一秒都像刀刃,安静地分割他的血管、心脏以及身体,他想说,他不能不说——哪怕再支离破碎,也要奋力拼凑完整这句最短的咒语:

 

林北星。他说,像对鹦鹉说过上万次那样,既固执,又绝望。

我喜欢你。

 

张万森,也就在二零二一年某个平平无奇的夏夜,忽然从病床上,醒来了。

 

她终于开始忙碌出国的事,资料和考核实在多到超出她想象的程度,山一样压平了生活中的所有空隙。

林北星于是又想起某个时空的张万森,除了实战时的狼狈瞬间被她看到一星半点,绝大多数时候都显得风淡云轻,没见他为填什么资料焦头烂额过。她熬夜查询相关信息,拿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一筹莫展之际不禁妄想:如果张万森还在就好了。

此时微信滴滴在右下角跳出消息来,吓得林北星手肘跟着一滑,其内容简明扼要:弄好了吗?

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有个未来同事能问一问。但或许就是初雪那天寄予了过多期望,落空后便忍不住下意识地避开——何况这个人姓张,更可恶的是就连他的微信名也叫“小张”。林北星烦得紧,刚加上就想给他改备注来着,偏偏那天过得浑浑噩噩,连对方的全名都没有记全。

她长叹一声脑袋往键盘上一砸,砸狠了又磕到笔记本的角,痛得吱哇乱叫跳起来,硬生生地痛出了眼泪。林北星揉着脑门上的肿块瞪着电脑,桌面壁纸仍然设的是张万森的毕业照,他偏着下颌往人群中看,目光的落点无限延伸,落向无知无觉的自己。

她已经不会再哭了——林北星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到底为什么,她倘若多看他一眼,便觉得自己像块浸满了水的海绵,只消一挤,便从中无限涌出泪水。

 

“又没回消息呢。”那头深深叹气,“到底去不去了?”

张万森向来把他的抱怨当背景音,此时手下不停,仍在翻动近期动物病例资料,熟练得像是件精密仪器。但对方意图打破这类结界,倏地一下将椅子蹬过来,逼着张万森直视他的脸:“我说,你怎么对这位新同事漠不关心的啊?”

他叹气,只得将资料放下照实说了:“本来是要我去带的,张哥你不是说自己可以搞定吗?我可没抢。”

然而那头的话匣子一旦敞开便没完没了:“不是说是个小女生吗,我哪想到是个闷葫芦啊,什么都不问也不说,我问下她的材料审核进度,跟拿刀逼她上梁山似的……”

窗外雷声乍响,二人同时看向窗外,眼见天空乌下来,阴着面孔俯瞰万千楼宇。

“对了,我伞呢?”他忽然想起下雨天的关键道具,扭头看向对方,却见他心虚地往角落里藏了藏:“……下次不是下雪了嘛,借给那个女生了。”

借花献佛这事他做起来相当熟练,偶尔会令他忘记这人的前辈身份。张万森好气又好笑地晃晃脑袋,把资料往桌上一搁,转而按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关。

“救命!实习生你不要内卷了!”对方试图扑过来阻止,却被酒店的椅子绊一下,整个人龇牙咧嘴地跌在他面前。张万森莫名想起某个梦里,杨超洋的行径也是同样的无厘头,不禁扑哧一声露了笑的气音,立刻干咳一声掩饰过去:“没在工作,我是要找人。”

那边反倒比他更饶有兴致,瞬时间跳起来追问:“谁啊?不会是那种什么初恋情人之类的吧?”

他飞速敲打键盘的手指顿了顿,当真匀出点时间思考了才答:“不是情人,但……算我初恋吧。”

“哦?”令他后悔的是,发问立刻连珠炮似的跟上了,“谁啊?漂亮吗?现在还喜欢?难道没有表白?”

张万森愣半天,终于挑了个能答的答:“不算表白吧,因为——”

继而被失望地打断:“那哪算初恋啊,顶多算暗恋。”

他被这句话无端刺一道,默默转回屏幕继续打字,心像块打水漂的石片,水面上刚跳几下便坠了底,无止尽地往下沉。

“那就不算吧。”他说。

如果连林北星都不算,那就没有了。

 

何况又有谁会相信,为了守护他的梦境,那个女孩曾经怀着隐忍的决心,甘愿将她的喜欢埋进不见天光的夜里。

 

她今早出门买早点时,发现伞架边多了一把伞。

长柄,全黑,其款式令她恍惚一瞬,仿佛这把与张万森在公交车上递过来的是同一把。安静的,平和的,安静平和得令当时的她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心意。

林北星迟疑片刻,终于摸出手机来,点进先前从未主动打开的“小张”对话框,飞速地编辑消息:你好,请问你的酒店地址是?我把伞还给你。

那边很快回了个定位:我现在不在那,你就放前台吧。

不久又弹一条来:签证弄好了吧?

她稍稍叹气,明明是未来的同事,怎么感觉像被甲方督促着做事。林北星想想自己乱七八糟的材料不免很慌张,此时勉为其难回:快好了。

她无精打采地拎上伞出发,雨从昨天下到今天,地面湿漉漉,预约打车也排了一长串。她比预想中迟了二十分钟才到酒店大堂,终于有空摸手机,才发现错失一通来自“小张”的语音通话。

怎么回事?她莫名其妙,难道是已经回来了,想让我直接送到房间吗?

林北星按下回拨键,身体仍然倾向咨询台:“你好,我这有把伞,等下应该有人会过来要,他姓张——”

毫无征兆的,她被从电梯口猛冲过来的一个人撞倒了。

“不好意思。”那个人显然是太过匆忙,压根忽视了她的存在,此时慌张地回身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势。林北星只觉得一团安心的阴影将自己笼罩,甚至疼痛也跟着延缓,掌心的剧痛迟了两秒钟才令她“啊”出声来。对方因此立刻紧张地拉过她的手腕,却在握住她的那一刻,忽然抬头辨认她的脸。

一股奇异的直觉命令她跟着抬起视线,林北星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熟悉得可怕:周身的气息、呼吸的频率,甚至触摸的力道,都与记忆中——或者说平行宇宙中,那个无数次冲过来救自己的人一模一样。

“张……万森?”

 

他被闹钟叫醒时,张哥已经从外头回来了,正蹲在门口换鞋。

“提前了?”张万森睡眼朦胧地趴在床头问,“数据收集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对方耸一耸肩膀,“去太早了,动物园没开门。”

“我就说让你别定六点的闹钟。”他翻个身埋进被窝里,“得最重要的事才用得上六点的闹钟。”

“比如呢?”对方好笑地追问他,“什么事最重要?你转正的那天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万森泄气地往枕头里沉,醒来没有大学学历就够憋屈了,连带实习生涯都看不到头。

被窝外的手机响了声微信提示音,那人拿起来看一眼道:“等下要和新同事见个面吗?”

他半梦半醒,答得也含含糊糊:“……不是还没入职吗?”

“对啊,来还你伞的。”他理所当然敲字中,“你也记一下人家名字吧,以后要肯定要共事的,叫什么来着——还挺好记,‘林北星’?就是北极星的那个北星。”

他只觉全身血液一凝,整个人完全清醒了,立即从床上跳起来,跌跌撞撞冲过去,劈手要夺他手机看。对方意外被他的无理行径吓一跳,手机跟着脱了手,反倒在着急他的精神状态,迭声问他:“怎么了?没事吧?”

他好像从没这么害怕过,无心听到林北星想和展宇去北京的那天,也抵不过他当下的一半害怕:是她吗?是她吧。如果不是的话要怎么办?求求你,就让她是她吧。

他连心中默念的祈祷词都颠三倒四,自己当下也不知道在求谁,手指颤抖着,终于按准了语音通话键。

漫长的嘟声结束,她没有接。

两个人都奇异地沉默了一小会,对方扭过头来,正预备盘问他的失态,张万森却忽然从床边抓起外套,起身丢下句“我去找她”,风一般地冲出了门。

 

拜托这一次,就这一次,别让希望落空。

我的,她的,我们的。

 

于是时间便停在这里,停在现实宇宙中他们轨道终于交汇的这一刻。

林北星愣了半天,第一反应是上手揪他的脸。力道没轻没重,张万森忍到最后终于叫出声:“疼!”

她慌忙松手:“对不起,我以为我在做梦。”

人要是想确认是不是在做梦,不是应该揪自己的脸吗?张万森想,没注意到自己不自禁露出笑容:林北星就是和其他人不同。

“你还活着吗?”她没头没脑问,语气既茫然又哀切,“还是出国了?你到底是——到底是——”

他跟不上她的焦急,正紧攥着她的手腕,忽觉自己手背上溅开冰凉的一滴。室内怎么会下雨?张万森莫名其妙,刚低头察看,又是晶莹剔透的一滴落下来。

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林北星在哭。

或者已经远超哭的范畴了,他愣神的几秒内已然演变为嚎啕。他手足无措的同时见前台工作人员的脸色愈发凝重,心知再拖场面便会不可收拾,当下深吸一口气,蹲身将她抱住。

她的温度就如自己经历的每个梦,微微烘着他的脸。张万森陷在她的气息里,只觉大脑立时供氧不足,当下尽量维持着清醒,费力挤出安慰的短句。

“星星,别哭了。”他轻声说,自知安慰的词汇很匮乏,“……是我。就是我啊。”

林北星抽噎得几乎止不住,正努力将响亮的下一声吞进喉咙口,却忽然挣开他的手臂,急急抬手去揩张万森的眼睛。她睫毛的泪水尚未干透,当下圆睁双眼问:“张万森,你为什么在哭?”

啊。此时他方觉眼下湿漉漉,缓慢醒觉这是什么了,连忙低头躲开她的注视。

原来我也在哭。他想,却再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又将她抱紧。

 

等他们意识到在酒店大堂抱头痛哭的景象稍显诡异时,四面八方已经射来太多束灼热的视线,饶是脸皮厚如林北星,也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她与张万森尴尬对视中,两人灰溜溜从地上站起来,拿胳膊遮着脸,迅速逃出事故现场。

叙旧的地点选在附近的咖啡厅,虽说相比叙旧,其内容更像在盘时间线的逻辑:

据张万森所说,他在这个时空里从未身亡过——“我的确被推下了灯塔,但紧跟着落到了海里。”那个高度的水面,掉下去还不至于硬得像水泥地,好在受下那最后的一点缓冲,他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我听说——”林北星惊讶地拼凑着原先的线索:高歌说他父母搬到国外,妈妈说他身上有兔子头绳,聊天记录里同学说灯塔那边出事了……好像,好像——

“有人说过我死了吗?”张万森忽然凑近她,安静注视着她的眼睛。林北星才觉他的瞳仁像对月亮,当下晕着一圈温柔的光。

原来真的没有。她冲他摇头,心中那个死结跟着慢慢松脱,喜悦更如海浪,推波助澜地涨上来,就此将她淹没。

他其实是重伤,伤到国内医生不敢贸然进行手术的程度,于是父母联络国外医生又变卖了房产,做的就是孤注一掷的打算。幸好冒风险的那个手术很值得,他得以从生死的分界线那被抢救回来,只是身体无恙,意识却陷入了无休止的沉睡,直到——

“直到我梦到了你。”林北星听到他这样说。

他原本是不做梦的,在最开始的八年,他压根不做梦。但忽然有一天,他梦到了高三的校园,下着暴雨。他刚从书包里摸出伞撑开,就见林北星从台阶上慌慌张张跳起来,他想也没想,冲过去将伞遮在她的头上。

第一个梦太短,短到他都来不及感受林北星再度奔向展宇的心痛,第二个梦就又接踵而来。是高考结束的那趟公交车,十一路。他踏上台阶一转头,林北星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皱眉凝视着手机的屏幕。

之后的事情,她都知道。与他不同的一点在于,这是他沉睡时无心经历的梦境,却是她在现实中用一次少一次,充满奢求的奇迹。

和睡美人的故事不同的是:公主在灯塔外披荆斩棘,只求打破王子永远无法抵达十八岁的魔咒。

而真正的魔法在眼前显灵了。

 

“那你呢?”她正怀着百转千回的心事发愣,忽然被张万森的问句拖回现实。

我?林北星迅速回顾一遍自身经历,才发觉这个时空的自己尚未取得任何值得骄傲分享的成就:被横刀夺爱就算了,唯一值得提的是刚通过的无国界医生考核,估计张万森动动手指就能完成;或者,优秀毕业生?——可是,他从高一算起,已经在全校师生面前代表发言过无数次。

她难得冷汗倒流,心知这个宇宙张万森对她的现状还一无所知,支支吾吾地试图蒙混过关:“能怎么样,就那样呗,说起来,我最近还有事在忙……”

“啊。”他像想起什么,目光炯炯地盯到她,“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怎么会忘呢。林北星简直懊悔得想跳起来猛敲自己脑壳:自己现在忙得昏天暗地的事,原本就是张万森一如既往的梦想。

“对啊。”她故作镇定地打哈哈,对面那人已经问到她避之不及的下一问:“所以你和展宇……到底怎么样了?”

在这等着呢。林北星从心底哀叹一声,面色无可抑制地灰下来,人也跟着很心虚:“分了呗。”

但这条消息对于张万森来说显然意义非凡:就好比小狗听到要带它去公园转圈便会兴奋地竖耳朵,她几乎能看到隐形的一对耳朵瞬时在他头顶支棱起来,脸颊跟着浮出一层快乐的红晕。

他原本还在斟酌用句:“那还真是……嗯,不太好。不过比我想的要好一些,毕竟你知道——”

于是又讲不下去了,和每次剖白心意前一样在乖巧地犹豫。

她是真的有被可爱到,于是回话压根没过脑:“你还是骂他吧。”

“啊?”那头还没反应过来。

林北星深吸一口气,控诉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滚出来:“他和我谈了八年!婚礼前和韩藤藤在一起了!渣男!坏蛋!”她越喊越轻松,没注意到张万森的神色正渐渐凝固,等林北星骂痛快了猛啜一口饮料,他才低声重复道:“八年?”

张万森好认真:“他为什么,能够等八年?”

吸管还咬在她嘴里,因此很容易就形成一个错愕的表情:“那是因为……”

因为展宇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这件事她再清楚不过了,哪怕在那个他与张万森针锋相对的宇宙里,那点攀比都仅仅来自于咽不下的孩子心气。但面对眼前人,这些话忽然都说不出口: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命运的宽容,对此她只有感激可言,甚至不在乎从前的伤疤是怎样被撕裂过。

“……反正我不可能等八年。”他小声咕哝说。

这一句当然入她的耳:“你说什么?”

张万森不知是被她还是被自己吓一跳,眼睛下意识半睁半闭,显然后悔讲太快,如今是靠莫大的决心在往下续。“我的意思是——嗯,八周,不对,八个月——总之八年有点久,但如果是你要我等的话,我会等的。”

他努力表决心中,但越讲越糊涂,自己也不知有没有理对逻辑,眼睛也跟着无辜地打转。林北星看他,只觉自己心脏被软软捏住。

“可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恨展宇了,一点也不恨。”

她郑重其事。

“因为他让我找到你了。”

在我身后的,是我全世界的你。

“你比世界上所有人,都好一千倍,一万倍。”

她直直看他,目光灼灼,毫不退让。

而那个最好的人耳根正慢慢染红,由于害羞连声音都在往嗓子眼压:“……太夸张了吧。”

 

张万森没想到的是,在接受完此类震撼发言后会被立即拖到林北星家,更没想到理由竟然是帮她整理材料,甚至不允许他生出额外的私心。

她正大咧咧敞开门示意他进屋:“别紧张,我家里没人。”

好奇怪,家里没人只会令他更紧张。张万森偷偷捏一捏衣角替自己壮胆,小心翼翼地踏进去,跟在林北星身后进房间。

她房里的气息和她是一个样:温暖,令人安定,所有物件在灯下镀着一层金灿灿的毛边。比任何梦都来得更真切。

当然书桌上资料的凌乱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仿佛有只长颈鹿路过顺便把纸张嚼了嚼,他尽量维持着平常心,稳下情绪开始一本本按照顺序进行分类。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又成为她的超人,其实对张万森来说这件事原本就不难,只要按轻重缓急的次序一一排列,按顺序将没完成的事项做完就行——而她已经托着腮帮子星星眼:“救命恩人!”无端将此事衬得很伟大。

她好像天生就有鼓舞人的热情,连听闻他目前只是实习兽医的消息没见有多意外,反而大力拍他肩膀:“你怕什么!这么聪明,学一个月就抵我大半年呢!”积极的情绪感染到他,令人不自觉微笑起来,他轻轻应声:“嗯。”

林北星不知道,她向他施展的才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她说的任何事,他无论如何,拼尽全力都会达成。

日程其实相当紧张,下月初他们就要一起出国,张万森掐时间算完材料的截止时间,肯定地朝她点点头令她宽心:“赶得上。”

她呜呼“万岁”一声,手臂已经兴奋地挂到他脖子上。他懵着不敢动,心脏突突狂跳,像枚小钟叮叮当当地敲。林北星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不再动,抬脸一瞬不瞬地盯住他,距离近到连呼吸都融成同一片雾。

“……就这样好不好?”张万森听到她猝不及防的发问,语气竟然近似于恳求。

“你别再消失了,好不好?”

她颤抖的尾音犹如将化未化的冰,结在房檐下摇摇欲坠。

他心疼地把她抱紧。

 

如果真有能与神明签订的契约,他愿意写一千张纸一万个名字,哪怕代价是要付出生命,出卖灵魂,再苛刻的惩罚他都不怕。

只要这辈子能待在林北星身边,他就绝对不害怕。

 

接下来的日程有条不紊:先是把材料交齐了,再去酒店跟张哥正式见了面,顺带把他全名存进备注里。还抽空去看了高歌的画展,杨超洋的演出,在一番惊喜的寒暄后约着吃了几顿饭,才知道他们已经在交往。唯一遗憾的事在于这个时空他们的记忆不共通,这两个人似乎对共度的高三没有印象,好在氛围够融洽,只能期望情谊在之后的日子再度坚固起来。

至于麦子,则要花费一些心力才能联系上。张万森向自己保证了,一旦有消息,就会通知她。

但似乎还有些事没解决,林北星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方才还躺在床上正在苦恼,张万森已经发消息来:我这有些相关资料,明天给你送过来?

于是她美滋滋打字回复,把这点不对劲立时抛到九霄云外。

这类冠冕堂皇的见面要追究到林北星无心提到自己在自学英语,没料到张万森听闻此事便大包大揽:“我可以帮你补习……”立刻被她推拒:“算了吧,你忙你自己的,别担心我。”

成年人的世界不再像高考分数那样死板,非得拿到录取通知书才能规划下一步路。她憋着口气也只想暗暗努力,让张万森不必还分神为她的状况费心。

反正出国后不管去哪,去非洲,还是去另一个半球,他们都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张万森就不这么认为,在一日几次的见面中不忘积极自荐:“星星,你学英语的时候会犯困,如果我帮你,至少还能监督你。”

怎么还揭人老底呢!她斜眼见他气势满满,一副认真到顽固的面孔。

“你相信我。”他不忘软硬兼施,此时拿手指小心碰碰林北星的袖口,尾音可怜得甚至像央求。

她愣一下,实在不忍见他露出受伤眼神,只得叹一口气说好吧好吧。

我也不想答应啊,但他刚刚好像在冲我摇尾巴诶。

林北星恨铁不成钢:怎么回事!突然又被死死拿捏了。

 

在忙碌学习的间隙中,他们偶尔也出门。无非是她把他送回酒店,他又转头坚持要把她送回家,重复一些企图延长相伴时间的小把戏。

但即便是这幼稚的重复也令人很开心,林北星蹦蹦跳跳往前窜几步,见他还没跟上来就又倒着退回去,雪地上的脚印被印上两重,她仰起头来冲张万森笑,他便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总之,快乐像晶莹剔透的肥皂泡,阳光一照,便映出万千色彩。

只是这快乐被惊扰还要算到前两天他们去花园散步,人群聚在不远处的广场上,密密匝匝热闹极了,却不知在干嘛。林北星从来就抑制不住对于此类事件好奇心,飞快扯着张万森去围观。

刚踏到人群外围,情况立时昭然若揭:大学生模样的一双男女,男生怀里抱着大捧玫瑰花,连呼吸都很局促,还在磕磕巴巴地试图背完准备的长篇大论;而女生耳朵红红脸也红红,已经开心得不像话,只等着他说完关键的那句话,再点头答应。

忸怩的幸福情绪连带围观群众一同被感染,笑着的拍照的,更有甚者混在其中响亮地吹口哨,令男生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

不管怎么说,此情此景都令人联想不到“危险”。

唯有林北星站在原地,周身气力都被冬日冷风寸寸绞干,一股凉意也跟着攀上心头。

不要说。她听见自己在心底奋力呼喊:不要说!

但男生的表白已经进入到尾声,他将满捧玫瑰交到女生手里,郑重其事地念出她的名字。

XXX,我……

林北星下意识将张万森的手越攥越紧,力气加重到对方忽感疼痛的地步,刚转脸要询问,就被她的凝重面色吓一跳:“星星,怎么了 ?”

她一声不吭,拉过他疾步往回走,只恨不能立刻离开;而风从身后迅速刮过来,一句模糊的“喜欢你”的余音,混着人群热烈的欢呼庆祝,勉强召回她几缕残存的理智。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每一句表白都可能将现下的宇宙倾翻。

长久萦绕在林北星心头的那点不对劲,此时终于露了馅,现了形,成为一段对于“告白”的忧惧。

张万森不知所以然,仍侧过身来关切地追问;林北星为了消除他的担心,只得缓下步伐来,勉力冲他挤出个微笑:“我没事。”

她希望他不要发现:那是一个冷汗涔涔,充满了不安的笑容。

 

按道理男女主角在互通心意后就应该交往,但此环节对他们来说竟有种意外的困难。

客观原因之一在于他对表白地点和场景的筛选标准极为严格。毕竟在梦中经历过的浪漫场景,再照搬到现实中氛围会自动打折扣;冬天的氛围营造又主要靠雪,是太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东西,张万森每夜入睡前,能把半个月内的气象预报刷上八百遍。

而客观原因之二在于林北星受反复无常的平行宇宙所累,因此产生一些无谓的应激后遗症:每每浪漫氛围积蓄到顶峰时便急急落跑,好几次他的告白刚到嘴边,料不到女主角会硬生生地切断。

一来二去连张万森都跟着无奈:“你到底怎么了?”

她哀怨地捂着耳朵不肯听:“人家怕嘛。万一你刚说完,我又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去,再来一次我真的会受不了的。”

可连她故意撒娇的尾音落到张万森耳中,他也只会觉得很可爱;当下举白旗投降:好吧,那能怎么办呢。

然而他是相信科学——不对,应该说是相信魔法逻辑的医科少年,暗恋的决心就坚韧到能撑十年之久,自然不会有放弃的念头。

要告白以后才能交往。他就完全秉承这一条正直的原则。

虽说实践起来难上加难:因为林北星的警惕度持续走高,他稍有逾矩行为她便如惊弓之鸟,迫使张万森退回恋人未满的界限内。其大义凛然,令张万森几乎要怀疑:星星应该还喜欢我吧?

上天成心要为难他俩似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喜欢你”,反倒落成三缄其口的魔咒。

这就显得不太妙,张万森为此很苦恼。

好在天公作美,虽然雪自始至终没有落,但气象台关于射手座大型流星雨的推送隔天将张万森震醒。他迷迷糊糊地点开看详细内容:百年一次,可遇不可求。令他霍地从床上起了身。

什么叫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是现在离他们正式出国还有三天时间,命中注定是这场流星雨甚至隶属于林北星的星座。他一口气预定完场地帐篷,才想起没来得及跟林北星说,他在买早餐的路上给她发消息,再抬头时,发觉自己已经无意识走到她的家门口。

她正边下楼边打字,抬眼望见张万森惊喜异常,冲过来捏他羽绒服的衣角。

“哇!你会瞬移吗!”

“对啊。”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没有人能拒绝流星雨,林北星也不例外。不过她临走前怀疑地看他一眼:“应该就只是看流星雨吧?”

张万森心如擂鼓,不敢看着她的眼睛撒谎,只得状似无意地避开:“当然。”

“那就好。”林北星终于放心地按按胸口,“晚上来接我哦。”

 

等流星雨的前夜,他们租了车开到海边。

张万森想得很周全:流星雨来得晚,真正看到与预报的时间有差别,所以就先在车厢里等。如果后半夜还没有来,再转到帐篷套睡袋。

车里布置得很舒适,小灯暖炉毛毯一应俱全,林北星正准备兴奋地抒发感想,他已经将一束线香花火递给她。

“我们去玩吧。”他依然笑,笑里有藏不住的紧张。

但她将这紧张视为平常,立刻雀跃地在大包小包里开始翻找打火机,整个人是纯粹的开心。

他们在帐篷边的沙滩上走,手里各自捏着一把细碎的冷光,线香花火嗤嗤烧短,顶端的光束犹如串串星子,落在沙子的缝隙间消失。张万森将脚步放得格外慢,大部分心思放在前方不停微笑的林北星身上,以防她快乐到忘乎所以跌倒前,能先一步拉住她。

而剩下的小部分心思,则放在即将要做的下一件事情上。

“星星,”他在身后喊她,“等下如果流星雨来了,你要许什么愿望?”

她快乐地转身,当真开始思考:“我想想,我想要……”

张万森及时制止她,晃一晃手中的线香花火示意,声音被北风刮出些许颤抖:“……不用直接说,像之前那样,你写,我来猜。”

林北星自然没多想,依言拿出一根来点燃,信心满满地面向他开始一笔一划地写。

而他猜得格外快:“我——想——和——你——去——”

念出来反而令人害羞了,她停下动作拿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噤声,又继续往下写。

他抿着笑看她,不用看也能猜出剩下的两个字是什么:非洲。

林北星写完就来撞他的肩膀:“你也写,我来猜。”

她不知道张万森等的就是这一刻,抽线香花火的动作快了些,有根不慎跌在地上,他捡起来好不容易才点燃。他的星星就在他对面,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将整个冬夜都映亮。

他开始写第一个字,速度稍快,林北星刚眯眼认真辨认出是“祝”字,张万森已经写到了第三个。她“诶诶”叫着示意他慢下来,没料到他越写越快,发光的笔画倏地在黑暗中划亮,尚未成形便消失,像一串簌簌掉落的珠链。而等到他终于收笔,线香花火几乎已在手中燃尽。

“你写这么长!”她夸张叫起来,“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猜对啊,张万森!”

“猜得出吗?”他并不接茬,像片温吞的海,海面倒映着无数的星光,令她胸口微微一窒。

“祝你的……呃,出现?”林北星费力回忆中,企图识别出那些反写的字形,“幸福?哎呀,真不记得了。”

张万森果然笑,他的声音沉下去,声音是温柔的浪潮,一重重堆上海岸:

“我写的是‘祝你的愿望都实现,祝我们两个都幸福,’还有——”他慢慢深呼吸,最后的话语则是深深的漩涡,在此分支为万千涌动的暗流。

“还有,‘我爱你’。”

 

林北星的神经慢半拍,大脑迟些才将这几个字输入脑海中,周身血液在沸腾的第一秒便冷却,无止尽的寒冷拖着她下沉。

不。她求救般想,不要说。

我不想听,你别走。

林北星眼前骤然一阵模糊,从前的凶兆在此刻仿佛统统重演,下一秒她便要被赶回去,赶回某个她不熟悉也不曾亲近,却确凿无疑没有张万森的宇宙里。

时钟滴滴答答地向前走,一秒,两秒,心跳声被慢放得长长长长。

但她迟迟没有醒来,她仍然立在原地,耳边是呼呼风声,手里捏着一把尚未点燃的线香花火。她抬手擦擦眼睛,才发觉糊住眼睛的,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万森依然站定在离自己两米不到的位置,自始至终温柔微笑着,只有他悄悄捏紧的拳头泄露出一丝紧张。

眼前景象没有无止尽地向后退回,他并未离自己越来越远,身形不见渐渐模糊,她甚至还能听到他呼吸间急促的起伏。

一股莫名的委屈直冲而上,催落了她的泪水。

林北星哇地一声哭出来:“笨蛋!”

而张万森比意想之中更执拗,依然重复道:“我爱你。”

“笨蛋!”

“我爱你。

“笨蛋笨蛋!”

“……我爱你。”

“笨蛋笨蛋笨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进行到最后甚至像种奇异的赌气了,张万森强忍害羞陪她对喊到最后,两个人终于都在怔愣之下,突然笑出声来。

他伸手给她擦去泪水,动作间稍稍躬身,她只觉肩头一沉,晚两秒才反应过来是他将头埋到了自己的肩窝里。

“……林北星。”他说话间笑意未散,呼吸像细软的羽毛,窸窸窣窣蹭得她发痒。

“你好像动物园里的那只鹦鹉啊。”

 

谁像鹦鹉!谁像鹦鹉!她鼓起腮帮咬牙切齿往他背上锤两下,张万森吃痛哼一声,却不见有离开的意思。

他的耳根那么烫,贴在她脸边,令她的身体也不自觉热起来。

由于身高差距,林北星只得被迫仰着头,也正是在这长久的凝视间,她看到天边落下了第一枚星光。

我也爱你啊。她盯着流星燃烧消失的轨迹,在心底默默想。

 

流星,我不贪心,我只向你要一个愿望。

请让张万森,永远是我的张万森。

 

他们在流星雨来临那夜正式交往,或许是这件事对于林北星而言尤其意义重大,连流星雨都像是陪衬,不见在她记忆中留下多美多盛大的印象。

她只急于赶在出国前与张万森约会。是最普通的那种,无非是看电影吃饭逛街的固定流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讲;但就是腻歪得有些过分。两个人的手一分钟都不肯分开,连在街边长椅上吃一份关东煮,张万森也固执地只肯用左手拿签子,另只手揣在口袋里,给林北星捂手。

所以这才是恋爱,普通又不普通的恋爱。他们在之前的时空里忙着学习,调查,拯救错乱的时间线,反倒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是停下来,和身边的人享受哪怕一天的安宁。

虽然这份安宁偶尔会被跨越时空的道具按下暂停键。

他们在电玩城里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一台旧式的大头贴机器,两人相视而笑,心知都联想到了某个平行宇宙中的场景。只是当时都忙着躲藏,压根没能将任何浪漫举动付诸实施。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这接吻了。”

林北星拿手哗啦啦拨弄篮子里的硬币,话出口才觉出不对劲,果然扭头见张万森的神色错综复杂:“我们?”

“哦。”她终于意识到这似乎是个该害羞的时刻,“也不是真的,是在我的梦里。”

事情本身已经足够暧昧,她的解释更是画蛇添足,林北星只觉一股热气蒸到自己天灵盖,磕磕巴巴试图申辩:“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说,梦并不一定反映出人的潜意识——”

但张万森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已经掀开帘子让出一个身位,耐心询问她:“要一起拍吗?”

她茫茫然:“……好。”竟还有点失落。

不管林北星心里是怎样的七上八下,至少张万森当下是认真在选框:老式的大头贴机器有些卡顿了,任何操作都要慢两秒钟,但他耐心得超乎想象,就照着界面一页页往下翻,尽量挑出那些不俗气的款。

好吧。她想,没被误会就好。

 

挑了十五张左右后他们开始拍,先是挽手拍了两张,又并肩拍了好几张。两个人在狭窄的空间内活动不开,相片成像自然很拘谨,林北星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如何拍得更好看”这件事情上,很快便将先前的尴尬情绪忘却了。

“星星。”她正对着荧幕做怪相,忽然听到张万森喊自己。

“怎么了?”她兴致盎然地转头,动作幅度大到几乎撞上他的鼻尖——等等,鼻尖?

林北星这时才发觉他们无限贴近,比那次躲藏时还要近:他的眼睛亮亮,呼吸软软,而自己仰头的姿势,似乎就在等待承接下一秒的亲吻。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趔趄,而张万森的手像早有所料地垫在她背后,轻松将她揽过来。这是林北星才发觉他似乎更紧张,话语频率开了三倍速,整个人看上去视死如归:“星星我就是想既然到这里了有些事情可以试试看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哪——”

张万森艰难地吞咽一道,终于找到个气口,缓下来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如果你不喜欢,就说停,好吗?”

然后他贴过来亲吻。那甚至都不算什么猝不及防的袭击,那么近的距离他花了几乎五秒钟,像是给足了林北星犹豫的机会,在任何一刻都可以选择避开;却也正是这种缓慢,令她真的感觉自己捏住他的软肋,他小心到像是面对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举一动都怕把她碰碎。

于是林北星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鼓舞,下个瞬间,便是一截温暖安静地覆上她的唇尖。他的手从林北星的后腰缓缓垂落,转而摸索到她的手指,在慢慢加深这个吻的同时,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他唇齿间的温度比他本人炙热得多,就在这交缠间将她渐渐烧化,灵魂像已钻出躯壳浮在半空中,整个人的意识跟着模模糊糊。

她忽然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响。

什么声音,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但回吻的过程中容不得她思考,张万森的气息就凝在她鼻翼间,温情又和煦,令她无止尽地下沉。

又是“咔嚓”“咔嚓”。

她悄悄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啊?但他已经开始了下一次亲吻,绵长的呼吸微微抖起来,一分一寸钻得她心痒。

算了,不管了。林北星屏息凝神地进行回应,只是快乐地享用这个吻。

等张万森终于退开时,她才发现他另只手里正握着拍摄大头贴的遥控器,而机器上显示着所有相框都已拍摄完毕。他脸红得不像话,此时害羞地摸摸后颈,蹲身去取自动掉落的两板照片。

林北星原本晕乎乎,此时清醒过来将上下线索一联系,心内立刻报警铃:难道——

她跟着蹲下去抢照片看,果然从第五张起就是他们接吻的侧脸,张万森亲吻时不忘偷偷睁一只眼看她,两个人都幸福异常。

他被夺去照片后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放弃般将手藏进掌心里。

“……别给其他人看哦。”他埋着头轻声咕哝说。

“嗯。”她状态也未必比他更自然,红着脸应一声,头还靠在他肩膀上。

半晌也没人动,两个人不知蹲了多久,最后还是张万森偏过头来询问:“不走吗?”

“腿软了。”她呆呆望着他的脸,诚实答话中,“应该是被你亲的。”

 

若是问张万森,对他而言什么杀伤力最强,答案毫无疑问是林北星。

而比林北星更胜一筹的,则是猛打一记直球并且顺利命中红心的林北星。

他当下捂着心脏默默想。

 

临走前张万森还是决心上门拜访一次,虽说不到上门求亲的地步,毕竟也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正式见人。他照例定了六点的闹钟,结果辗转到凌晨两点也没睡着,烦恼着该如何解释灯塔的相关事宜。

毕竟在去年年中才苏醒的事,听上去就够魔幻够不靠谱,不知林北星的家人会怎样想他;更何况林大海亲眼目睹了他的坠落,光说该如何平复她哥的情绪就是难事一桩。

他等在门前时是林北星来开的门,被他的隆重着装吓一跳:“张万森你干嘛!上门推销吗!”又被他背手藏在身后的大包小包吓一跳:“怎么比上次还多啊!你是来见面又不是拜年!”

张万森无故受下沉重的两连击,懵头懵脑略感伤心,又觉她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实在很可爱,当下便被轻松治愈了。

“错了,没有上次。”他小声纠正她,“上次是在梦里。”

“哦对。”她拍拍脑门反应过来,抢着来拎他手里的东西,边抢边冲里头喊:“爸——!来接一下!”

张万森毫无准备,此时慌忙腾出手来整理领带,深吸一口气才敢再往里面走。没料到出来接应的是林大海,当即看定他的脸,三个人同时愣在玄关处。

“呃……这个,哥,你还记得他吗?”连带林北星都跟着慌张,半晌试探着问。

想不到林大海只淡淡觑他一眼,奇道:“我又没见过你新男朋友,怎么会记得?”说话间已将所有东西顺手接过来,让出一条路。

……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张万森下意识与林北星相视一眼,同时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在这个时空里,他分明亲自去找过林大海,将学费转交给他;即便张万森今日精心打扮过,也不至于令他认不出。

二人满腹疑虑地走进屋,林北星的妈妈已经率先迎上来,热情劲几乎从心底溢出:“你就是小张?路上累着了吧?”

张万森不得不暂时收敛一下自己的担心,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得体应对:“阿姨你好,对,我叫张万森……”

自我介绍至此僵住。林北星此前千叮咛万嘱咐,灯塔的事情妈妈略有耳闻,能不提名字就暂时别提名字,万一她想起来什么,怕事态会复杂得难以解释。

不成想林北星的妈妈听到名字后并无任何特殊反应,热情势头一味延续:“好的好的,万森,快进来坐。”

的确有什么改变了。

他再度迎上林北星的目光,其内容已转为满满的担心,或许就是受这眼神驱使,她哗地起了身,张万森还来不及去阻止。

“妈,你还记得灯塔吗?”他听到她孤注一掷的发问,此时在空气中惶惶不安地盘旋。

片刻的寂静后,迎来的却只有妈妈疑惑的追问:“灯塔?前几年炸掉的那一座吗?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啊,那里发生过什么事?”

张万森只觉心底咯噔一响,仿佛命运的齿轮骤然滑落,多米诺骨牌跟着轰然倒塌。

正是此时,他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通话显示来自张哥。他一时缓不过神,机械般接通后放在耳边,听那头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自己虽只能“嗯”“啊”地勉强插上几个语气词,听闻的内容却足以令他的瞳孔震慑地收紧。

“……林北星。”他收线后愣了半天,难得喊回了她的全名。

“啊?”她不知所以然地转头看过来。

“我们暂时不用去非洲了。”他木然地转述电话内容,自己也在试图对现实情况困难地进行消化,“张哥说,他现在就在非洲。”

 

如今紧急事态上演,林北星当下也顾不得是在见家长还是在提亲了,草草敷衍了两句便将张万森硬拽出门。两人急匆匆地找去张哥的酒店,果不其然登记入住的只有张万森一人,他们刷房卡进屋,室内也显然全是张万森的行李。两人合计后往床上一坐,开始各自打电话向身边人核实情况。

于是将现在的状况大致整理完毕是如此:他们已经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在非洲待了半年,这次回来是为了一同过春节。不仅如此,连原本的学历都跟着改变,张万森真读了医科大,自己念的学校则是农大。而杨超洋和高歌的电话则论证的是同一件事情:他们自高中起就在偷摸恋爱,毕业后也是他人眼中的模范情侣,如今正式步入恋爱的第八年。

林北星真要费点工夫才能不让舌头拐到:“……八年?你确定?我怎么不记得!”

杨超洋在那头阴阳怪气:“可能因为你俩过了七年忘记痒了吧,别后悔啊。”

她缓缓按掉通话键,碰巧张万森也结束了另一通,转头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麦子终于当上兵了!”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内心五味错杂,出口的第一句却是:“好亏啊——”

张万森完全被吓到,急急凑上前:“怎么了?哪里亏?”

“他们都说我们谈了八年。”林北星不自禁哀怨地拖长语调,“我们明明才谈了一周不到!而且为什么这种记忆我们自己没有,也太不公平了吧!”

他眼瞅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觉得格外好笑,忍着嘴角的抽搐宽慰地摸摸她的后脑:“也不全是坏处,比如你考的五百八十五分就没有浪费嘛。”

是这个理。虽说是这个理,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林北星霍地直起身,终于问到最关键的一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像从前的任何一节补习课,张万森缓下声调耐心问她,还记不记得“板块理论学说”,林北星跟着乖巧地点头。

“用那个类比的话,我觉得目前的状况是:各个平行宇宙受到了挤压。”

她暂时很迷惘:“宇宙也会相互挤压吗?”

“我也不知道。”张万森诚实地答,“但根据我们现在身处的情况来说,不仅是某个时空发生的事件直接顶替了我们原本的时间线,甚至还有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事发生了——比如我们从高中开始恋爱。”

犹如原本严丝合缝的板块,挤压,碰撞,断裂,生出从未有过的地貌地形。

她缓缓点头,很快理解了这套逻辑,却跟着生出担忧:“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很难说。”他照着逻辑往下理,“毕竟目前的情况变动太大了。我既没有掉下灯塔,你也顺利地高考毕业,虽然是非常理想化的情况,但也无法保证以后都不会变。”

她失望地“啊”出一声来:“为什么啊?”

张万森笑笑,宽容地捏捏她的鼻尖:“因为板块是在始终运动中的啊,可能又会发生一点意外,就此改变我们的过去呢。”

他越讲越清晰,反而因此慢慢地聚起一层忧虑:是啊,如果又改变该怎么办?或许就在他们顿感幸福的某一刻,就此又将他们打回原地?比如就以最现实的一点来说,他们现在侥幸拥有了以无国界医生身份共事的经历,可谁知道这样的平静能往后延续多久?

而林北星就坐在自己身边,他暂时不想把这份更深层的担忧说出口。

                                              

“那阿姨会变成什么样啊?”她忽然问。

“啊?”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在张万森正苦恼这些重大人生议题的转折点的时候,他不明白林北星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妈妈。

但她真情实感地在焦急:“你想啊!有些时空里,你妈妈根本就不认识我啊,有次我还跟她抢要送你的毛绒玩具……”林北星越往下讲底气越弱,委屈欲哭:“你记得吗?有次你妈妈对我特别热情,还把你奶奶送她的手镯给我戴呢——我怎么办呀,万一你妈妈不喜欢我,觉得是我害了你,那她还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林北星的担忧具体到令他目瞪口呆,嘴是张了张,半天没蹦出个字。

可她当下正陷于悲伤情绪中难以自拔,眼眶当真无措地红起来:“我是说真的,张万森……又或者以后会变成了你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你到时候去北京真喜欢别的女生了,我上哪找你去啊!”她鼻音愈发浓重,想象力也开始往毫无道理的方向一往无前:“不会以后你和我的时间线会跟展宇的重叠吧,我们已经谈了八年了,但我不想跟你分手啊——”

一连听到三个令人伤心的词语,张万森不快地开始皱眉。是时候阻断了,他给默默自己打气,不然谁知道还会输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胡言乱语。

当然这种情况下,供他选择的紧急处理方式不多,他难得选择了最为冲动的那一种:张万森忽然扭过身来,张开手臂把她抱进了怀里。

 

“不会的。”他轻轻拥着她,尽量不让对方发觉自己手指的颤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碎发。“……结婚。”张万森在说这个词时不敢低头,心脏咚咚跳得几乎冲出胸骨,“林北星,我们结婚。”

连宇宙都为之安静一秒钟——或许是夸张手法,但总之她的抽泣声也当真在怀中哽住。他慌得不知所以然,正要松手时,臂弯间忽然探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

林北星哭得鼻头通红,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努力从抽噎中哽出句子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呃,想要那个手镯……你别,当真,我——我不是为了要那个镯子才……”

她好傻。张万森的紧张情绪莫名松了弦,他喜欢的女孩傻到以为他的求婚只是为了替她讨个镯子。

“不是的。”他尽量轻尽量慢,一字一句地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结婚。”

张万森眼见林北星的瞳孔渐渐放大,心知她终于理解了他的本意,手臂也跟着下意识收紧,生怕她逃开。

“……你愿不愿意嘛。”他虽很忐忑,仍鼓足勇气再问。

如果他真是小狗,尾巴已经偷偷夹紧了,不知该翘起还是垂下般不安瑟缩着。

“我愿意。”但林北星答得很快,她愣愣看他,两道泪痕分明还凝在脸上,“我可愿意了。”

 

当然高歌对此类求婚方式嗤之以鼻,其态度鲜明体现在她的评语中:“林北星,你傻不傻。”

言简意赅,直击心灵。

但当事人快乐到压根不在乎,只是天真地皱着鼻子问:“为什么这么说?”

“求婚该有的一个都没有,鲜花呢?戒指呢?单膝下跪呢?”高歌慢悠悠地边说边涂指甲油,抽空睨一眼乖巧蹲在旁边的张万森,“每个流程最好都能逼死这个社恐,我就想看他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不得不来求我帮忙的样子。”

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是狗。他佯装无心提起:“哦——那是,不如相声大师在北京巡演时求婚的场面大。”

高歌脸颊登时飞红,抓过沙发抱枕朝他狠命一丢:“你胡说什么!杨超洋的巡演还没开到北京呢!”

又是时空挤压的缘故——他们的喜悦之情暂时消散,彼此担忧地对看一眼:分明前几天,杨超洋才得意地发来他在巡演求婚成功的视频,高歌哭得耸成一团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但即便是这般美好的场面,依然不知何时就被碾作粉末,甚至一并从主人公的脑海中消匿无踪。

“……你和杨超洋,还在一起吧?”林北星半晌才小心开口,生怕自己干扰了时空秩序。

“当然。”高歌作为当事人一头雾水,正对他俩的忧虑神色绞起眉头,“你们怎么回事?脸垮得像是担心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向我求婚了一样。”

 

所以婚礼要尽早办,越快越好。赶在时空变动还没挤压到这一步剧情之前,至少要立起踏入婚姻殿堂的这个里程碑。

林北星的行动力风火到被妈妈点着脑门骂的程度:“急急急!现在知道急了!谈这么久恋爱就不肯结婚,现在年关给我弄得鸡飞狗跳的,哪有空给你预约时间去挑婚纱?”

“没事,不用挑。”她正加急订阅电子请柬,答话全是下意识,压根忘记过滤掉话语间的一部分得意忘形,“反正不管我穿哪套,张万森都觉得最好看。”

然后就被狠狠赏一个脑瓜崩:“哎呀!妈!”

结果真的是这样。林北星拗不过母亲大人,好说歹说把张万森哄——或者说挟持到了婚纱店,为节省时间挑了最快入眼的三五套换;每次换衣间的幕帘拉开,她闪亮登场的不同造型迎来的是他的同一种回应:眼神直直,安静点头。但凡追问他喜欢哪套,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都好看。

妈妈不情愿地落败,坐在椅上斜眼瞥到张万森正幸福地微笑,心中的落石好歹维稳。行吧,就随他们去好了。她这么想的同时又生隐忧:虽然都说我家女婿聪明吧,但怎么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像被我女儿骗回家的哦?

 

此时他们才相当感谢时空作祟,动的都是无伤大雅的手脚:毕竟他们如果真恋爱一周就闪婚,听上去就好像是诈取礼金的骗局,更不用说父母的阻力有多大——“是你爸妈的阻力有多大。”张万森认真纠正中:“我爸妈恨不得当天就把你加上户口本。”

当然时空的变动就如他所说并不稳定,人际关系偶尔会因此发生些微变化:典型例子是展宇。他跟张万森的关系一会是宿敌一会是兄弟,每次接他的电话前还要和林北星认真商讨,他到底是为了约架还是为了喝酒。

不过好在婚礼的前期准备都很顺利:场地是靠杨超洋的人脉联络上的,置办了一个最大的成品厅,他本人也自告奋勇要当司仪;装饰布置和人物画像则由高歌代劳,连捧花的设计权都被一并揽了过去:“反正到时候你要亲手送给我的,什么样就由我来定。”是她本人原话。连麦子收到消息都提前请了假,不仅准备当伴郎,还已经在试婚车。

总之身边其余人甚至比他们更欣喜,各类琐事都被分出去,两人才忙了一两天,忽然手头就无事可做。最终只得躺在沙发上翻婚礼流程,张万森把林北星的大腿当靠枕,两个人在午后的阳光里,同时泛起一丝困倦。

“星星,我们恋爱八年了吧?”她的眼皮刚一点点沉下去,就被张万森的问句惊醒。

“啊……是。”她再答一遍。

可能当时还不觉得是现实,如今渐渐有实感了,反而不断地在追问。离婚期越近,他仿佛就越害怕这又是崭新的梦,但凡闲下来便要确认。

“我们就要结婚了吧?”他又接着问。

林北星伸手无奈地扒拉他额前的刘海:“当然,不然我们闲得慌看这个啊。”

张万森于是乖乖闭嘴,只是这寂静也没能维持几秒钟,便再度起头说:“星星——”

她真的快要睡着,此时预判般放大声音:“是真的啦!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但张万森捏住她的手,指尖冰凉的一点触感令林北星醒过来,忽觉自己的语气实在显得有些不耐烦,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刚刚的意思是……”

“既然要结婚了,”而他毫不在意,勇气酝酿许久,进度条尚未打断,“能不能亲一下?”

她才真的愣住,眼见晚霞从窗边一寸寸爬上他的脸颊。张万森显然看出她的犹豫,语气渐弱:“……就一下。”

 

他在撒娇。林北星突然对这个事实醒悟:有只小狗,正躺在她的腿上讨巧卖乖地想要一个吻。

而这只小狗马上就是她的小狗。

她完全被打动——说实话,有谁能够不被打动。

林北星低下头,她的头发从肩边轻轻垂落,扫到他的脸。发间的淡香和她的唇角,离他咫尺之近,这距离使得张万森能轻易看清她闪动的眼眸。

“亲几下都可以。”

她吻上去之前,小声这么说。

 

所以完全没想到会在婚礼上出岔子。

一切排场都妥当,行程毫无纰漏,林北星心软到张万森刚敲第一下门就自己冲过来开锁,好几个人都没拦住。

结果是在宣誓流程后结束后现的原形。杨超洋原本还有点职业素养,声音板板正正:“请新郎吻新娘。”

而张万森分明听到了却不见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被钉在原处,鼻尖渐渐渗出汗来。

杨超洋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又放大音量重复:“请新郎吻新娘。”

她眼见他的无措渐渐放大,面红耳赤,偏偏动不了身,才忽然想起他压根没做好当众吻她的心理建设。然而形势已然急迫到不容她思考,林北星一咬牙一狠心,揪住他的领带踮起脚,在张万森不得不惊慌弯腰的那一秒,飞快啄了下他的嘴唇。

她心有余悸中:幸好西装有领带。

而台下有惊呼有鼓掌,各种声响在此汇聚成欢欣喜悦的溪流,杨超洋当即失掉形象分寸,手上还握着话筒已经在宣布:“新娘强吻新郎啦!”

怎么了?犯法了?她狠狠剜他一眼,心知刚刚的行为很不矜持很不恰当,正懊恼地捏紧拳头;但张万森也正是此时上前牵她的手,脖颈的热度尚未消退,仍然冲她歉疚地笑一下,下意识地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动作间令她渐渐安定:不管怎样,张万森始终在自己身边。

原本到此处仪式就应结束,由他领她下去换掉主纱,再去桌边一一敬酒;却也正是此刻,头顶的灯饰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整个会场由此落入一片漆黑的沼泽。

怎么回事?她在人群的嘈杂声中慌忙捉紧张万森的手指,难道宇宙又有新的变故,突然反悔要将眼前的幸福收回吗?

而下一秒,是他的声音在身边悠悠响起。以此为中心,以话筒为媒介,涟漪般不急不缓地渐次荡开来。

他说:“大家好,我是张万森。”

 

其实这篇腹稿他已悄悄演练过无数次,照理说已经练就了肌肉记忆,但或许是由于当下攥着她的手,不自觉还是会在每个句子后,紧张地进行吐息。

“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来抽空参加林北星和我的婚礼。”

而在此句落下后,头顶的灯呼应般地跟着闪一闪,亮起一盏来。

麦子果然很靠谱。张万森为这惊人的默契度稍稍放心,终于找回讲话的正常频率。

“不夸张地说,我觉得这一切,是我做过最好的一个梦。”

又是一盏,紧跟着话语的尾音回复了电力。

“从前的我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并从心里祝福她的飞翔。”

已经有来宾发觉了灯光的规律,此时兴奋地与周围交换意见,抬手指向头顶。

“但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是星星她想要的。”

第四盏灯亮在拐角的位置,有个图案正渐渐成形。

“在我们的八年里,我与她共度了许多个不同的时空,而在那些时空里,有些遗憾令我后悔,有些时光令我难忘。”

它们曲折着,闪亮着,正如天边的星斗。

“而我通过它们终于明白的一件事情是:时空是短暂的,而光是永恒的。”

林北星拉着他的手开始轻微颤抖,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那是什么图案。

“星星,我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会在每个短暂的时空里,自私地守护你的永恒。”

最后的两盏灯同时亮起,在头顶描绘出北斗七星以及北极星的位置,它们宁静地悬在高处,仿若微型的宇宙,在此见证他们的誓言。

借这一点光,他才敢偏头看向她的侧脸,果然又见到她在流泪;但她同时又在不停微笑,泪珠在灯光的照耀下犹如钻石,颗颗从她脸颊上滚落。

“所以我最感谢,让我有了这个机会的你。”

 

最感谢拯救了我生命的,唯一的星星。

 

他将话筒交还给杨超洋,在掌声雷动中,转身将林北星拉进怀里。

 

她不知道的是,那夜的流星雨其实相当盛大。

只因时间是凌晨四点,林北星早已裹着睡袋睡熟,他则是由于贪看她的睡颜,才碰巧观摩到大型流星雨的盛况。

空中像有一亿颗星星,争先恐后地从夜空坠落,它们各自拖着明亮的尾巴,气势如虹地擦破沉寂的夜幕。无数的流星体在此夜燃烧过便消亡,照理说珍稀到不可错过任何一秒;而他仰头将这壮丽景色收入眼底,刚准备惊喜地把林北星唤醒,却发现自己不忍打搅她安详的呼吸。

张万森正是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求婚。

 

即便从天而降的是来自宇宙的一亿颗星辰,哪怕将它们的星光集成白昼,也不比待在你身边的任何一秒,来得更重要。

 

他那天迷迷糊糊睡去前,记得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最多等八天。不能更久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宇宙轻轻地在他耳边允诺说: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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